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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月22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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学校座落在一个山顶上,那山顶被削平了,四周光秃秃的,像建在和尚脑瓜上。围墙还没有修起来,红门绿窗的很鲜亮,但贴了白煞煞的封条,像一座被查封的庙宇。它目送远去的郝山,像目送一个下山化缘的僧人。在晴朗的阳光下,郝山的头亮似葫芦,一颠一晃一沉一浮,转眼就消失在了村中。
那意思,刘福就像给黑办了,或者上吊跳崖了。郝山正揣抚着老柳树,他不知这女人过去挺腆腼的,现在咋变得越来越歪了?好像猪走花,或吃上性药了。他转过身来说顶呀,你是想咋呢?刘福女人被噎在那里,剜一眼说看那球性气,你想顶老娘还未必呢。说罢一扭头走了,郝山望着那紧绷绷的臀部,像盯着母羊的尾巴一样,琢磨怀羔了没有。
等到了夏天,老柳树变得一潭水似的,早晨鸟们从树上飞走,傍晚又一只只飞回来。常是先盘旋一圈,然后翅膀一收扎下,仿佛石子投进静水中,顿时击起一片喧闹。他跟伙伴们也不甘寂寞,不是在地下追逐打闹,就是钻到树上捉迷藏,把村子都给沸了。鸟们顺心就一块闹,不顺心就群起攻击,要么纷纷地用嘴来啄,要么雨点一样屙下白屎。一个个被撵下树来,有的抱头哭叫,有的成了大花脸,非常狼狈。
刘福的表哥姓许,学校的工程就是他干的。郝山让姓许的来干,一是花多花少刘福清楚,甭以为自己贪污了什么,两颗头尿不到一个夜壶。二是碍着刘福的关系,他不能不把学校建好,真有啥也一根线拴三只蚂蚱。从目前看,学校建得还算满意,可就是姓许的当初揽活时,笑嘻嘻的一口一个好说,到后却啥都不好说了。
办公桌是两张课桌对起来的,正面摆了一把油漆驳落的太师椅。郝山坐到椅子上说,我叫你来的意思,福子大概也说清楚了,想要老柳树给你。但你得立个字据,不是立抵多少工钱,是立给了你老柳树,就要把封条马上撕了。剩下的营生,围墙和百十级石阶,你得赶秋天修起来,工钱也能缓一时半刻。答应就成,不答应咱就吹,挨下咋办就咋办。
山药地在半山腰,郝山垫着锄头坐下。远望去,村子栖息在阳光下,像老光棍脱掉衣服,呆在墙根儿捉虱。那情景,跟老柳树很不相宜,甚至是做梦的感觉,而且梦得好像很长久了。对于他来说,老柳树曾经的确是梦,一到春天冒出芽的时候,就会成群结队地爬上树去,猴似的挂在枝头。或悠来荡去地打秋迁,或吱吱呜呜吹柳笛。
姓许的不解其意,郝山便告诉咋回事儿。许立刻笑道,都是我的过,都是我的过。那天恰好出门了,难怪我们福子老实,硬是等到我回来了。刘福用牙掀开瓶盖,说茶无眼淡如水,人无势不如鸡,不老实咋呀?
听到咳嗽声,刘福女人一边穿衫子,一边答应在在在。今天是不是长大了,好像他不在就不进来了?说着觉知到了什么,忙把剩下的扣子扣好。她笑道,瞧我这副邋遢相,哪像个妇道人家?便朝屋里吆喝,哎,郝叔来了。
刘福一去两三天,女人几次来找郝山,我家里忙得要死,你把他打发哪去了?郝山起初懒得回答,明明知道干啥去了,偏要不停地来找。被找急了就说,你有完没完?可刘福女人就是要找,又在老柳树下拦住说,他如有个三长两短,你姓郝的顶替呀?
盖学校的时候,他院里的两棵大树,自己盖房都舍不得用,可当学校木材不够时,连迟疑都没打就砍了。又亲自把树抬到学校,中途从山上滚下来,差一点儿被摔死。他觉得树砍了会草似的长出来,而人荒了是几辈子的事。要不,咋说十年树木,百年才树人呢?
那遗憾,时常像皂泡似的泛起,但远不会影响他的情绪。他更引以自豪的是,自认比哪任支书都重视教育,觉得只有娃们学好了有出息,走出这深山老沟才是根本。于是,把村前村后仅存的一些树,除了老柳树没砍都砍了,硬是东拼西凑地盖起了学校。在全乡不算最好的,可也是屈指可数的,只有两个大村学校比得过。
刘福两眼冒火,像要干架似的。可一见是支书,眼帘立刻耷拉下来,像电压骤然不足的灯泡,变得眯眯瞪瞪了。他嘿嘿干笑道,我以为她又发啥神经。便解释说,这几天不知咋球了,耳朵老是嗡嗡的响,背得啥都听不见。
女人的样子确也邋遢,像只坐月子的草鸡。郝山不知平时没注意,还是原来就这副模样?不过蓬鬓厮窝的,加上两嘟噜奶子,倒挺有那么点意思。像城里女人,感觉慵慵的洒洒的,使个眼神儿就勾人。郝山贼一眼,又吭吭两声,一埋头走进屋子。就在他进门的一瞬,背上挨了重重一刮,瞧那球性子气。
那一刮刮得无声,嗔怪也是悄悄的,郝山心里突地一跳,想这娘们啥意思?大白天发烧,还是熟得过头了,随便开一个玩笑?可以往,熟是熟也正经八面,为叔的就是为叔的,做小婶的就是做小婶的。像受了一个甜蜜的捉弄,郝山酥酥的又莫名火气,真想立了眼问你是想咋呀?
姓许的听出不满,立刻推上郝山走走走,老哥心里甭有啥过不去。许要去刘福家,郝山拽住脚说,商量事就到队里。这也是他的一条规矩,免得女人们在跟前瞎掺和,再就是那样郑重其事,作支书的像个支书的样子。许只好说,福子那你先回去吧,把车里的东西拿上,让弟媳先去给准备。
回到刘福家,一桌饭菜早摆在那里,女人忙得一头水一头汗。她拿上酒水来,叫赶紧吃吃吃,甭客什么套了,谁认不得谁?郝山边入座边笑,说福子己经回来了,再甭天天找我的麻烦了。女人砭一眼,回答那倒不一定,看我乐意不乐意。
一片片林子,成了村民过日的指望,成了村里开支的来源。郝山未当支书时砍过,可当了支书以后,再连一根枝也没往家拿过。这也正是村民服他,把他推上台的原因,但林子又是在他手里最终砍光的。修通村公路要砍,解决人畜饮水要砍,农田基本建设要砍,甚至搞计划生育也要砍。村里穷得叮当响,而样样事情都得钱,不砍树拿啥来支差应酬?
王羲之换白鹅,郝山也是过年时,叫老师写春联听来的。今天居然排上了用场,可也用出了一身冷汗,若再问王是哪个朝代的,什么地方的人就蔫了。他觉得自己也学会了诈,便说那是字据咋不成?说罢了却有些心虚,毕竟有个别字还没认出来……
刘福的话郝山相信,瞧那样子像个瘦猴。胡子拉杂的,眼和嘴显得特别大,像电视上的非洲人似的。两个人闲谝时,女人到里屋梳洗打扮了,换一件粉红衫子出来,头发沾了水似的光洁,跟刚才判若两人。她谁也没理会,一脸正正经经的,提上猪食桶出去了。
姓许的便把话岔开,盯住郝山放声笑道,老哥肃了脸坐那里,你猜头光蛋蛋的像谁?不等郝山回答,就前仰后合地说,像电影里的蒋光头。郝山被说得也笑了,抚摸着头说你少扯蛋,甭嘻嘻哈哈嘴上一套,又嘻嘻哈哈嘴下一套。咱丁是丁卯是卯,你到底是立不立?
一锄下去皆是坷垃,遗漏的土烟似的直冒。郝山刚锄了两遭,就再也锄不下去了,心思总投不到地里。他起初不知为啥,是山药长得太蔫气了,还是因刘福女人那一巴掌?慢慢才明白过来,放不下的仍是那老柳树。他打发走刘福,心里终于撇下一块石头,可是撇得一点也不情愿,像赌博赌输了拿房抵债一样。
郝山听得有点懵,啥茶无眼淡如水,人无势不如鸡?他不知有意无意,还是真冲谁来的。见酒倒得要溢出了,就拿手挡住说,得啦、得啦,又不是喝完不喝了?。许也莫名其妙,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,三个人像打隐语似的,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。他猜不出个究竟,就以为得罪下了表弟,忙端起酒说来来来,为我们福子辛苦一趟,干一杯。
在老柳树下打个定顿,郝山就朝东走去,来到村长刘福家。他一进院,抬头见刘福女人正脱下衣服,站在台阶上啪啪摔打尘土。上身只穿一件衫子,肉滚滚的倒是好膘水,两嘟噜奶子在胸前颤颤的。他心悸了一下,赶紧退出来,重重地咳嗽一声,问福子在家吗?然后又走进院子。
树是不知不觉减少的,像人上了年纪的头发,今天掉几根明天脱一缕,一座座山头便瞎顶了光了。村民渐渐发现,哗哗的小河憔悴了,在某个春天终于干枯了,不得不靠打井来吃水。而且风沙也多了,一年四季刮个不停,代替了阵阵松涛。一切变得枯萎起来,包括日头、人脸、畜叫,精神气好像被蒸发掉了。谁也不知为什么,也懒得去追问为什么,似乎从来就这个样子。
这次进城找表哥,刘福想顺便看看。他在几家门诊前转来转去,要么打量着就是不敢进去,要么进去了也支吾不出个究竟,或者一听药价就赶紧逃出来。一位老乡医告诉他,想省钱治病的话,就是每天晚上睡下,用手搓抚睾丸一百次。听了老乡医的话,他回去当晚就搓了,可仍是该来时不来,不该来时却猛地来了……
碍于刘福的面子,郝山不好砍性子,可也认定无商不奸,自己土包子差了一码。姓许的不让叫老板,也不让叫许经理,让称呼许老弟。什么许老弟,他直呼其名不成,就叫许包工的。说你觉得好走,就多跑上几趟,胶皮轱辘跑不瘦,可封条保不定哪天就撕了。
那样子,许更以为得罪了表弟,说罚我两盅罚我两盅。那天我实在有事,要不福子去了咋能找不见?我娘死得早,我是姨拉扯大的,我能有今天全亏姨了。对别人,我都点水之恩涌泉相报,更何况自家人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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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阵子,老柳树像个慈祥的长辈,爱怎么胡闹都不生气,带给了他们无穷的欢乐。郝山遥望着村子,一朵云在悠悠飘浮,飘浮得绵绵絮絮,让人不胜怅然。他回视周围,曾也海似的长满了树,大多是绿苍苍的松树林,一起风就呼啸个不停。最早的时候有狼,,夜深人静后出来,蹲在山顶上长嚎,叫声十分瘆人。再后来狼不见了,偶儿还有狍子,现在野兔也难见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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